第十一回 癫僧醉笑人间老-《大明宗师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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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脱欢嘴唇微动,道:“谢慎兄弟,你会游水不会?”声细如蚊,几不可闻。谢慎勉强才得听清,却是微微的一怔,不明其意。脱欢朝四周顾望一眼,又再凑近到他耳边,低声道:“他们在互相厮杀,正是天赐良机,你如能游水,便有脱身的法子。”谢慎听他这么一说,立时也恍然大悟,原来脱欢是想乘着船上混乱,从水路遁逃,只因前次在铁船帮中,两人说话之际被那秦舞阳知觉,险些酿成了大祸,前车为鉴,是以他说这几句话时格外小心,唯恐再被旁人听了去,那便万事莫提。

    谢慎虽是生于北方,但华阴北临渭水,他幼时读书种田之余,常在河里玩耍,因此水性倒也精熟,便悄声应道:“潜水是不行的,游水还能对付。”脱欢点点头,仍是轻声轻气地道:“那便行了,一会儿我留在这里和他们周旋,你俟机带着我妹子从水里逃走。”他适才见了众人神情,猜知他们多半不懂水性,他与妹子白音却是自小在蒙古斡难河畔长大,水里的功夫都是绝佳,稍加思量,脑中登时便生出了这条脱身之策。

    谢慎问道:“脱欢大哥,那你呢?”脱欢摇头道:“我自有理会,你不必担心。”说着又用蒙古语对白音说了一通话,白音点点头,答了两句,眼中却蕴着泪珠,大有不舍之情。谢慎听不懂二人言语,但见脱欢神色凝重,白音泫然欲泣,心想:“脱欢大哥对汉人终究怀有成见,他既不愿让我知晓,我自不便多问。”他知脱欢心机深沉,极富智计,如此安排,必定另有用意,自己若是再问,只怕他便要见疑,当下默默不语,只待其示。

    说话之间,那厢闻白与应修、崔烈已斗到了二十招外,眼见他剑路纵横,如刀劈斧凿,渐已将二人逼至了舱门边上,只消再进一步,便可夺门而出。那二人却也瞧出了此节,指掌护身,紧守门户,只盼能多拖得一些时分,羁绊住眼前这个强敌。

    闻白暗思:“我何必用寻常招数和他们纠缠?”心念甫动,右臂猛地一沉,圈转铁剑,自左而右向二人腰间疾扫过去。这一剑剑挟劲风,隐隐含有风雷之威,应修、崔烈本已抱定了主意,坚不再往后撤,但见对方来势凌厉已极,终不敢硬接这招,只得再退了一步。哪知这不退倒也罢了,二人这向后一退,却正好撞上他的后着。原来闻白这下声势虽猛,却是使得虚招,他算准了二人后退方位,右手剑招未待使老,内力早已运至左手,蓦地里又是一掌拍出,一道巨力向那二人源源不断压将过去。他这路“大奔雷剑法”本是走的阳刚开阖,光明正大的路子,这招“雷奔云谲”却是大异其旨,其剑出如烈雷,其诡谲若翻云,中间更还夹杂着左手掌法,刚猛之中蕴蓄柔劲,威显之处暗藏机锋,乃是他近年来苦诣自创的一招,单就威力而论,实不在任何一招大奔雷剑法之下。

    应修、崔烈见他剑势陡变,突生奇招,这时浑身要害已尽数落在对方掌力笼罩之下,知道当此情形,实已避无可避,如不接挡,势必要身受重伤,不得已之下,只好各出一掌,运起内力与之相抗。但听“啵”的一声,三股掌力相撞,闻白屹立不动,应修和崔烈俱是浑身大震,倒退了数步,背心在栏杆上重重一撞。两人早就料知比拼功力,绝不是此人的敌手,但见以自己二人合力,居然连他左手一掌也挡不下来,还是忍不住骇然变色,心想此人武功实是胜过自己太多,倘若单打独斗,自己能否接得住他十招八招,也是殊无把握。

    闻白一招迫退白莲教两大高手,脸上却无一丝兴奋之状。他一掌既出,更不多朝二人瞧上一眼,当即涌身上前,跨出舱门,要去追那林寒萧。忽然间耳边又是“轰隆”一声响起,船身复又剧晃,震动之烈,比之前一次更为厉害。旁人却听得清楚,这声响乃是从船尾传来。

    事至于此,人人心下都已再明白不过,自己所乘之船正向北面驶去,震荡之声却自南边发出,显然不是撞上了暗礁等物,而是出于人力所为。在这江南一带,敢和官府公然为抗的,除了白莲教外,再无旁人。

    原来林寒萧极有城府,当之未上船时,便已预伏好了后着,倘若自己能凭武功慑服对方,便即将人交出,那自是再好不过;如若比武不能得胜,则即另使熟识水性之人潜到江中,在对方的船底暗动下手脚,方才他进舱之时,曾引萧吹奏数声,便是事先定下的暗号。旁人只见他也身在船上,众目所瞩之下,谁也没料到他会行此一着。这一来神不知,鬼不觉,比及座船遇事,他便乘众人一怔之际突然出手,掳走了常无言,应修、崔烈却留下以作断后。这前后的种种关窍当真设得天衣无缝,丝丝入扣,即连闻白、秦舞阳这等大高手,一时竟都没能觉察,被他瞒过。

    众侍卫一想到是白莲教在暗中捣鬼,一股凉气直从心底冒出,虽见闻白得胜,却无一人喝出彩来。

    这时白浪冲天,狂涛如倾,打到船身之上,直击的水沫乱溅。座船连遭得两下撞击,又给巨浪这么一冲,焉还能吃受得住?只见船身晃斜,下沉之势愈急。

    众人只觉冰冷的江水已浸没至小腿。其时虽是四月天气,但春寒尚未褪尽,故江南有民谚谓之曰“春冷透骨寒”,时人又作歌云:“春天孩儿面,一日变三变。”皆是道的此间春季,白天往往阳光和煦,到了傍晚却自阴生寒凉。这时夕阳渐没,晚风微荡,江水浸体,隐隐觉有刺骨之凉。

    众侍卫眼见江水漫进船舱,只道自己转眼便赴黄泉,脸上一齐惨然失色,突然间有一人骂道:“直娘贼,老子来到江南,却把大好性命丧在这里!老子做了鬼……老子作了鬼……”竟失声痛哭起来,边哭边骂,兀不绝口。

    这骂端一开,旁人也都跟着纷纷喝骂,有的说白莲教伤天害理,自己无辜受累,纵到阴间,也定要向阎罗王告上一状;有的却道汉王暴虐不仁,自己是误受其诱,才致有今日惨事;更有几人想起,刚才凌玉娘为求追敌,反害同伴,倘若其时被她所抓的那人便是自己,此刻哪里还有命在?众人平日里都没少受她的轻侮,只是一来忌惮她武功了得,二来又深得朱高煦的宠信,谁也不敢得罪于她,今日反正有死无生,那还有什么顾忌,索性痛骂一番,也可稍解胸中之愤。每个人当处绝境,多少总会生出一些怨恨之念。这些人本非良善之徒,一至大祸临头,自是把一切事由都怪到了别人身上,倒似自己深负冤屈,这时恼恨起来,呼爷咒娘,叫骂之声迭起不断。

    岚心和珊心瞧着这些人又喊又骂,神情可怖,禁不住有些害怕。二女终年居于海岛,在海浪中捉鱼嬉鳖,以解寂寞,早自习以为常,虽见覆舟在即,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,只是见师父被人捉去,生死未卜,自己偏又无力相救,心里又是忧急,又是难过。瑚心的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,几度欲要落下,岚心牵着师妹小手,靠在一起,静静坐在舱角,看着众人。

    应修和崔烈对望了一眼,应修冷笑道:“他们自起内讧,咱们去罢!”崔烈道:“好!”向闻白道:“姓闻的,我武功大不及你,今日之耻,来日再当图报!”说完和应修相视大笑,转身一跃,跳入了江中,只听扑通一声,水花微荡,两条人影已没入了波涛之中,就此不见。闻白见二人虽然落败,却仍不失高手气度,当此风浪之下竟敢只身入江,水性之佳,胆量之大,的是罕见,心中暗暗佩服,但随即便眉头紧锁,想到自己武艺虽强,水里的功夫却是平平,此刻船将覆没,众侍卫已乱了手脚,眼前之状,却如何是个了局?就这么稍一踌躇,只听得前边传来了两下哈哈的笑声,转头一看,见林寒萧已当立在他来时所乘的那条龙舟船头,向这边抱拳笑道:“今日叨扰各位,林某不胜歉疚,此刻匆别,礼数欠周之处,还望海涵,咱们后会有期了。”玉萧一挥,那艘船上登时扬起了一道巨帆。闻白一见之下,已知秦舞阳也未能将他拦住,更不由深自一凛,心事重重。

    秦舞阳方才追出舱门,只因被林寒萧抢先一步,自己乃是从后赶去,终究追之不上,待见他欲跳回自己座船,急忙发了一掌,向他背心击去。这一招攻敌必救,本是武学中极高明的手法。岂知林寒萧头也不回,提着常无言纵身一跃,刚好秦舞阳掌力击到,他深吸了口气,竟借着这股大力,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般,轻飘飘地向前平飞出数丈,双脚已踏上了甲板,回身一笑,道:“有劳秦老师相送!”秦舞阳满以为这下不论他出招挡架,抑或闪身避开,只须缓得一缓,自己后招跟至,一接上手,他便决计逃不脱了。却不料他竟还有这门卸力御劲的奇妙功夫,如此一来,倒似成了自己助他一臂之力,心中如何不恼?秦舞阳以己身轻功度量,虽也勉强能跃上那船,但料想自己人在半空之际,林寒萧定会暗施杀手,那时自己没半点凭临之地,就算不死,也非受重伤不可。

    其时南风刮的正劲,帆布上吃足了风力,转眼之间,两船便已相隔数丈。秦舞阳见此情状,心下苦无对策。饶是他精明强干,今日却接连两番折在此人手下,胸中实是忿懑难言。凌玉娘轻功不及二人,待至船头,林寒萧早已扬帆而去,她虽有飞刀在手,但正面对敌,料来也奈何他不得,何况她对他颇有倾心,殊无伤他之意,当下柔声笑道:“林公子,你怎么连茶水也不喝上一杯,就这般匆忙离去了?小妹这儿可还有几句话想要与你说一说呢。”她说话似是娇软无力,但声音钻入耳中,却叫人听的一清二楚,内力之深,竟不在崔烈等一流好手之下。

    林寒萧笑道:“不敢劳烦仙子。秦老师,在下少陪了,改日当再向你请教几招。”说完复又扬声长笑,这笑声从江风中传来,有些断断续续,却是愈来愈轻。

    秦舞阳见他渐渐去远,满腔怒气无处可泄,忽地瞥见江面上气泡翻腾,水中隐有黑影游动,心念动处,突然暴起一声大喝,提起船头铁锚,对准黑影奋力掷去,哗的一声,江面浪花被炸起了三丈余高,接着从水里传出一声闷哼,一股血水从江中涌了上来。秦舞阳手腕一提,把铁锚收回,只觉锚头颇为沉重,竟是从水底拖出一个黑衣人来。

    那人被铁锚带起,重重摔到甲板上,浑身是血,锚头直插入腰,犹自惨叫不绝,秦舞阳喝道:“你是白莲教的什么人?何以在此鬼鬼祟祟?在座船上究竟做下了什么手脚?”他连问了三问,那人却一句话也不答,突然间诡异地一笑,仰天念道:“真空家乡,无生老母。天地皆喑,白……莲……莲……”一句话未毕,身子便已瘫软,一动也不动了。秦舞阳俯身探他鼻息,摇了摇头,叹道:“可惜。”凌玉娘忽道:“小妹听说,江南白莲教有一支‘水鬼队’,专在江海之上劫越往来船只,水里的本事都是千里挑一,极为了得,想来此人便是了。”秦舞阳不置是否,凝目向江上再望,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,只见水中黑影绰绰而布,少说也有二三十来人,座船被人捣鬼,不问可知,自必是这群人所为,至于他们是如何动的手脚,却是不得其解。

    那些人眼见同伴身死,深怕秦舞阳故技重施,各自四散游开。秦舞阳毫不理会,只管挥舞铁锚。此刻形格势禁,他已顾不得留下活口审问,每一击击出,锚头必然戳中一人要害,跟着一甩一挥,中锚者无不死于顷刻,如法炮制之下,霎时间又连毙得七人,江面上血染一片。余人见势不妙,急忙钻入船底,叫他无法再行掷锚杀人。

    谢慎等所乘之船乃是漕运舶船,船身构造极是坚固,本来船头进水,一时半刻也不易沉没,但船尾的那道口子实在太大,这时江水滚滚而入,船身已有小半没在了江中,只剩船头尚无积水。众侍卫纷纷逃出舱外,挤到了船头。脱欢拉着白音,岚心拉着瑚心,也向舱外奔去,谢慎道:“岚心姑娘,瑚心姑娘,二位可懂水性么?”瑚心尚自愕然,岚心道:“谢大哥,你是说……”忽然住口,伸手指了指江面。谢慎点点头,心想:“岚心姑娘见机甚快,比我可强的多了。”

    岚心还待再说,忽听身后一人哈哈大笑,说道:“外边风大浪急,各位朋友这就想走了么?”谢慎等都吃了一惊,回身看去,只觉眼前人影一晃,身前七尺处已多了一人,锦袍宽裘,长髯飘洒,正是那铁剑闻白。

    他一掌迫退应修、崔烈,并未走远,此刻尚在舱边,他耳音何等机敏,身侧便有极细微的动静,也不能逃得过他的耳目,这时振剑长笑,欺近众人身前,左手衣袖轻拂,一道凌厉的劲风鼓荡而出,立时将谢慎五人牢牢裹住。他只图制住众人,不欲伤诸人的性命,因此这一拂上只使了三分劲道。即是如此,岚心等三女的功力较浅,被他一拂之下,还是站立不稳,同时向后跌出。五人之中,谢慎的内力最深,袖风一及加身,只觉胸口大震,身子便要向后倒去,急忙运起内功相抗,霎时间只感双腿酸软,眼前金星乱冒,却兀自挺立不倒。脱欢当听得闻白说话之时,心中早存戒备,见他扑到,双足立时急蹬,向后跃开了一步,从怀里摸出一物,朗声叫道:“这东西你要是不要?”说完右臂一伸,将那物置于船外,作势挥手欲扔,其意甚是明显,只要闻白再踏上一步,便将此物掷入江中。

    闻白见自己这一拂竟没能摔倒眼前这个乡下少年,本已颇生骇异,又见脱欢蓦地里拿出一件物事,更不由一怔。他未及瞧清那是何物,听得脱欢如此一说,便即注目望去,眼见那物似是被层层油纸油布包裹,黑黝狭短,一时看不出有甚奇特之处,暗道:“这是什么东西?这小子莫不是在使诈诓我?”便“嘿嘿”一笑,说道:“想使缓兵之计么?闻某可不会上你的当。”这话一经出口,却见脱欢冷笑连连,神情中大有不屑之意,忽地想起一事:“这东西莫非便是王爷所要之物?”念及此处,心中不禁一动:“那常无言已被白莲教抢去,看来势难夺回。此物若当真便是王爷所要,倘再有个什么闪失,叫我如何去向王爷交代。恩,小心使得万年船,此事切不可贸然急躁,莫要一个不慎,反倒遂成憾事。”当即和颜说道:“这里头是什么东西,可否让在下瞧上一瞧?”说着一步一步朝他慢慢踱去。脱欢手臂一挥,又往外移了数寸,喝道:“站住了!你再上前一步,我就松手,这东西大家谁也别要了。你若不信,便来试上一试。”

    闻白笑道:“好说,好说。脱欢王子,那以你之意,便欲如何?”他怕逼得紧了,脱欢说扔便扔,自己可当真就物两空了,于是顿步不前。脱欢冷笑道:“你让我这几位朋友走了,我便立即将这东西交与你,我也随你同去北京!怎样?”这时三女都已站起,立到了脱欢身后,听得这话,谢慎和岚心齐声叫道:“不可!”脱欢也不理会二人,只是凝神注视着闻白,生怕一不留神,他便伸手来夺,以他的武功,自己可万万抵敌不过。

    闻白心道:“这几个小妞既非正主儿,我留着却有何用,那乡下小子是死是活,更不和我相干,这等顺水人情,我又何乐不为?”当下却装作十分为难,沉吟片刻,才道:“也罢。诸位贵客既不愿留,这就请便吧,在下决不勉强就是。”脱欢转头对谢慎等道:“你们发什么呆,还不快走?”谢慎急道:“脱欢大哥,这是你们族中要物,怎能轻易交付旁人。我原不知你是要以此来救我们,否则谢慎岂是贪生怕死之辈。你这般所作,却叫我们于心何安?”脱欢心下大急,但这当口哪有功夫和他分说,高声叫道:“谢慎兄弟,你只管带我妹子走便是,其余之事,不须担心。”谢慎坚执不肯,只是摇头。闻白突然笑道:“好个义气深重……”话声未歇,人已陡然而至,纵到了脱欢面前。

    脱欢大吃一惊,挥手欲把那物抛出。可闻白怎能容他出手,左掌一探,食指连动,早已点中了他肩上的“云门穴”和手肘的“曲池穴”。这两处穴道被点,脱欢一条右臂登时瘫软无力,手掌松开,那物便从半空落下。闻白右手反挥,铁剑从他背后递了出去,剑尖在空中划过了一个圆圈,一股柔风自圈中卷旋而出,那东西随风一荡,下堕之势已消,便似被一道无形之力给牢牢吸将了住,竟在空中缓缓升起,重又飘回了船上。这几下快捷如电,待得脱欢被制,那物稳稳落到手中,才听他笑吟吟的把一句话说完:“……那就一齐留下了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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