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零六 奔前程-《大明金主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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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中原这才硬着头皮在书案后坐下,看着宣纸,脑袋一片空白,良久才努力回忆起曾经读过的呈文和榜文。
这种公文写作难度比科举文章略低,对格式要求并不严格,但之事易学难精,高手能够将公文写得妙笔生花,丝丝入扣。让人读了只有一个念头——本该如此。从未训练过的新手,即便勉强挤出几句话来,却也很是枯涩。
徐元佐明知程中原还没学到这些,却故意以此为题。并非是了为难他。而是要看看他的悟性、天资和平日课外的功夫。以他自己的人生经验来说,真正的管理、经商知识都不是从课堂上学的,而是在父母日常的只言片语、耳濡目染之下学得的。
只会以“老师没教”、“还没学到”为借口的人,学习能力之差已经不足期待了。
还好程中原虽然没有过人天资,但是家学渊源还在,日常也有兴趣翻看父亲的文章书稿。虽然写出来的东西十分稚嫩。有些地方思虑不周,总算也在接受范围之内。
徐元佐在自己的小院里散步大约一炷香的功夫,程中原出来请叔父进去阅卷。
一炷香的时间不长不短,两篇公文合计三百余字,也是中规中矩。
“虽然血肉不丰,骨架倒是能立得住。”徐元佐读罢评价道。
程中原总算松了口气。
徐元佐也松了口气。
如今人力缺口实在太大,程宰这个儿子若是朽木不堪一雕,那真是太浪费彼此之间的关系了。
“今日你先回去,准备一个包袱。里面要有一两件换洗衣裳,要有笔墨纸砚,一两本随身要读的书。明日起你跟我修学,兼职秘书,有时候去外地是说走就走,没有功夫给你打整行李。”徐元佐道。
程中原一直被憋在唐行,偶尔去一趟郡城,听说有机会来场说走就走的出差,心中欢快雀跃。
“你就在仁寿堂作册,领份文书的薪金。”徐元佐道:“回去与你父亲说一声。”
“是,叔父。”程中原心中更是喜滋滋的,觉得这位叔父真是上道,竟然直接开出了一份薪金。若是旁人,恐怕恨不得让他做三五年不要钱的学徒呢!至于徐元佐本人能否教他东西,程中原倒是并不担心,人家执掌着偌大的仁寿堂,焉能没有本事?佐哥儿的身边人,这本身就镀了一层金。
程宰晚上回家,听了儿子的禀报,心中也是喜出望外,甚至开了一坛太雕,破例叫儿子陪着喝了一杯。如今正是用人之际,经济书院每年上百个小账房还是供不应求。越早登上仁寿堂这条船,日后出息也是更大。
徐元佐就没有那么舒心了。他苦憋适合大明的法理学思想不果,几次想将“平等主体”的概念写下来。然而又担心太过于超越时代,被人视作异端。虽然大明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文字狱。泰州学派已经公然非孔非圣,再过些年辱骂皇帝都成了流行,可是徐元佐想想自己这个“平等主体”,仍旧有些太过超前。
——咦,对了。我还有个很没存在感的师父啊!
徐元佐终于想到了何心隐。
虽然上回师徒两人对于心学理念有些分歧,何心隐也觉得这个徒弟走得太远。不过回过头看看,这不正是泰州学派的精髓所在吗?一代比一代更激进,直到“人人皆可为尧舜”没有任何障碍。
本着五伦以朋友为宗的观点,徐元佐放心大胆地写下了——民事领域,万民平等。凡诸公室、官府、商行、帮会,皆可以法拟人,号曰法人。法人凡人,俱视为一等,无尊卑上下。只以公义为凭,契书为证。其合也,若君子之义聚;其分也,若朋友之绝交。分合随时,聚散随机。
如果只是将商行帮会拟定为法人,让法人和凡人(自然人)享有同等的民事权利义务,这或许还不算太过离经叛道,只能算是让人略有感叹的泰州王学。然而要将官府乃至公室都与凡人平等,那岂不是在暗示皇帝也没有超人一等的特权么?
徐元佐左看右看,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还是个民主斗士呢!以前数十年都没发现。如今有个皇帝压在头顶上就暴露了。这或许就是鱼在水中不知有水,前世社会起码在法律上强调平等——如果席某人拿了庆丰的包子不给钱,一样要以凡人的身份站在被告席上。
这篇超越时代的思想札记写好,徐元佐方才想起另一个问题:何老师现在在哪儿呢?
没有投送地址啊!
于是徐元佐只好将这篇小札记收起来。等找机会先问问何心隐如今躲在哪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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